《困境里的那束光——锦堂山庄被困记》

《困境里的那束光——锦堂山庄被困记》

那一夜,不知何方人氏触碰了龙鳞,瓢泼大雨倾天而落。兴隆花市村的老人们说,这是五十年来未见的大雨。从凌晨那场狂暴的山洪开始,这里就成了被世界暂时遗忘的孤岛。电断了,水停了,手机信号像断线的风筝,通往外界的路早被泥石流撕成了碎片。

 

我永远记得那个清晨——暴雨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千万颗子弹,走廊里行李箱轮子慌乱滚动,有个孩子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问:“妈妈,我们是不是要被大水冲走?”整整一夜,客房里的烛火忽明忽暗,映着一张张焦灼的脸。此刻当灯光漫过楼道时,我看见隔壁房间的大学教授偷偷抹了把脸,镜片上反着光,不知是汗还是泪。

 

半夜,山庄的张总就披着雨衣、挽着裤脚,围着整个山庄查看情况。雨水早已钻入衣缝,湿透全身。好在锦堂山庄坐落在花市山村的最高处,不会被水淹,客人们的汽车也整齐地停放在大院中,没有被冲走的危险。他才稍稍放心,回到大厅,就看到负责山庄管理的王经理正提着临时照明灯,急匆匆向地下室走。张总也跟了下去,本想启动安装在地下室的发电机,哪知发动几次都没有声响。经查看,发现启动电瓶没电了。发电机不能运转,客人的饮水、烧饭、照明问题都无法解决。两人商量后,立即组织人员探路,准备返津取回急需物资。

 

天刚蒙蒙亮时,一场无声的冲锋就已开始。山庄的王经理——那个总被客人投诉“面冷”的退伍兵,身上裹着黑色的塑料垃圾袋防雨,腰里揣着一兜干粮,带着几个工人出发了。他们开车绕道兴隆县城,车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在暴雨中疯狂摇摆。他们从天津的农场基地拉回了发电机、电瓶,还有成袋的米面和新鲜蔬菜。可到了白蛇谷,眼前的路彻底断了——桥梁像被掰断的筷子,路面冲垮了,车子不得不停下。

 

另一边,住在山庄里的客人们也因无电无水,没能洗漱。“咚咚”——敲门声像心跳般急促:“麻烦派位代表去餐厅,有重要的事。”我穿鞋时,指尖碰到手机冰冷的“尸体”,电量停留在7%的红色警示。是救援来了吗?还是更坏的消息?

 

推开门,餐厅里的烛火还没来得及熄灭,几十双眼睛在摇曳的光晕里望着临时搭起的“讲台”。说话的是位两鬓微霜的老人,他站得笔直,警服虽然换成了便装,肩膀却依然保持着扛星徽时的弧度。声音洪亮得像敲在石头上:“我首先是名共产党员,然后才是游客。现在大家困在这里,焦虑解决不了问题,咱们得拧成一股绳。”

 

他是西青区公安分局退休的老局长,游客们都叫他佐局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凌晨四点就摸黑检查了所有客房的门窗,用毛巾堵住了三处漏雨的缝隙。此刻他身边站着津南区退休的李区长——那位总在餐厅帮忙的温和长者,还有山庄的张老板。三人刚碰头时,佐局的话掷地有声:“退休不褪色,越是难的时候,越得有人站出来。”李区长接过话头,他说话时总不自觉地搓着右手虎口的老茧,那是三十年批阅文件留下的印记:“在职时为百姓办事,现在危难当头,更不能往后退。”张老板随即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,上面还沾着今早巡山时的泥点,一条一条念起抗灾的安排。烛火在他鼻尖跳动,映出满脸的坚定,那本子最后一页记着所有游客的房号和特殊需求。

 

那一刻,餐厅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声音。之前漂浮在空气里的慌乱,像被这几句话稳稳按住了。我看见穿JK裙的网红博主悄悄把自拍杆收进了包里,一直抱怨WiFi信号的中年商人摸出烟又塞了回去。

 

“我家旁边的小屋里有干柴,先搬来给客人烧开水、做饭。”多年来一直在山庄餐厅打工的村民大姐说。一位客人说:“我的汽车后备箱里还有一桶纯净水,给厨房和面。”

 

“女同志去烧热水,男同志搭把手搬物资。”佐局的声音透过厨房的蒸汽传出来。他夫人——那位总戴着玉镯的优雅妇人,正蹲在地上擦被踩脏的地板,翡翠镯子碰着水桶叮当作响。区长夫人帮着食堂洗菜切菜,汗珠顺着头发滑进衣领。李区长说:“先让大家吃上热乎饭,比啥都强。”

 

窗外,暴雨不知何时变成了细雨,像老天爷终于放轻了呼吸。会议开得很短,各楼层很快选出了负责人。穿格子衬衫的程序员主动承担了统计工作,他手机里残存的电量成了最珍贵的资源。有人报出房间里有老人需要降压药,有人说孩子的奶粉快没了,清单在烛光下被一笔一画记下来。张老板拿着清单,这个平时精明的商人此刻拍胸脯的声音像在发誓:“明天我亲自去县城找,一定给大家带回来。”他的皮鞋还沾着巡山时的泥巴,却已经忘了这是意大利进口的小牛皮。

 

再说这边被卡在险路旁无法前行的汽车。“卸车!扛也要扛回去!”王经理抹了把脸上的雨,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在部队抗洪时被泥沙糊住的视线。他第一个扛起最重的发电机电瓶,帆布带勒进肩膀的瞬间,迷彩服下未愈的旧伤火辣辣地疼。几个汉子跟着他,深一脚浅一脚钻进了快活林村的山道。老乡给他们指的路,其实是村民们走了几十年的羊肠小道,一边是陡峭的山壁,一边是被洪水掏空的沟壑。队伍最后的小伙子才十九岁,是山庄的暑期工,他死死抱着装药品的防水袋,像护着婴儿。

 

三个多小时的跋涉,没人说话,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脚下碎石滚动的声响。当他们满身泥浆出现在山庄门口时,晨雾中等待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——有人看清王经理的裤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,血混着泥渍结成了块,像幅斑驳的地图。

 

可没人顾得上这些,发电机被迅速启动,“嗡”的一声,最先亮起来的是厨房的灯。那灯光像破晓时的第一缕阳光,照见李区长和佐局正系着围裙,帮着仅剩的两个厨师烧火做饭。案板上的土豆丝粗细不均,却排列得整整齐齐,像等待检阅的士兵。

 

2025年7月28日的夜色里,锦堂山庄餐厅的灯“唰”地亮了。那束光像一把金色的钥匙,突然打开了被黑暗囚禁的世界。楼道里炸开的欢呼像被压抑了一整天的春雷,带着颤抖的回音在墙壁间碰撞:“来电了!真的来电了!”有人不小心碰倒了烛台,融化的蜡泪在地上开出最后一朵花。

 

夜深时,我站在走廊里,看着各房间透出的灯光。那灯光不像平日里那样明亮,却透着一股暖烘烘的劲儿,把窗外的风雨都挡在了外面。三楼传来婴儿的啼哭,很快又被温柔的摇篮曲安抚。

 

想起佐局说的那句话:“越是难的时候,越得有人站出来。”原来,定心丸从来不是某个人的承诺,而是当有人愿意为你扛起风雨时,心里那股踏踏实实的安稳。就像此刻厨房飘来的米香,就像发电机持续的嗡鸣,就像黑暗中突然有人递来的那杯热水——不烫,刚好能暖手。

 

这一夜,锦堂山庄的灯亮到了天明。而某些被点亮的东西,或许会亮得更久。

 

清晨雨停时,有人发现被冲垮的山路边,野蔷薇正在泥浆里开出第一朵花。

 

图片来源:恺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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